科技越发达，人文越重要

杨叔子

    摘要：科学技术是中性的🤸‍♂️，关键在于人怎么用，这体现为德，而德属人文。一个国家和民族如果没有现代科学和先进技术，一打就垮；如果没有民族传统和人文文化，不打自垮🤦🏼‍♂️。当代中国，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两手都要抓、都要硬，且尤应重视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与民族文化及其哲理♻，重人文教育，立德树人🌄。

一👨🏼‍⚕️、科学技术的运用💆🏽，关键在人

    问：现在有一种说法，认为当今社会的很多问题和风险，比如环境污染、过度消费等，很大程度上是科学技术的发展带来的。也有人认为，科学只是一种知识体系，这些问题的出现不在于科学技术本身，而是因为人没有把它用好。您是怎么认为的🔸？

    答：科学技术本身我认为是中性的⛎，问题是人怎么用。佛教禅宗六祖慧能讲过：邪人用正法🧺，正法亦邪；正人用邪法；邪法亦正。可见问题的关键不在法🤽‍♂️，而在用法之人🧙🏼‍♀️🙇‍♂️。

    中国自古至今讲究德才兼备，如果把对科学技术的掌握看作是“才”，作为人怎么使用这些科学技术就体现为“德”👽，“德”是属于人文的👈🏽💉。德与才，是什么关系🧑🏼‍🎄？司马光的《资治通鉴》说：“才者，德之资也；德者，才之帅也。”就是说，才要用来体现德👩🏼‍🦰，德要用来统帅才🚣‍♀️。这讲得非常深刻。每一个人，特别是高层人才，没有才🙋🏼‍♀️，怎么体现德呢？要是当教师的，书教不好👮‍♂️；做记者的，文章写不好；搞设计的🧑🏽‍⚖️，设计搞不好；搞施工的，施工搞不好；当飞行员的🙅🏿，飞机驾驶不好🤳；作为一个工作人员🟧，本职工作做不好，那用什么来体现爱国？才不仅可以体现德，还可以升华德。俗话说“艺高人胆大”，本领越高，德也可以变得更加高尚🧙🏽‍♂️🤾‍♂️。一个飞行员，如果飞机驾驶技术很好，他肯定会更勇敢🧑🏻‍🎤、更无畏、更能表达他对国家与人民的热爱。

    才不由德统帅🤔🧗‍♂️，就要走偏。而德不仅统帅才，还能激活才🏃‍♂️‍➡️。因为德越高🐥，就越能在激活才上起作用🏩。尊龙凯时娱乐看很多杰出人物的重大发现🤼‍♀️、发明、创造与卓著业绩➰，都往往是在忘我中产生的。没有德，行吗？一个人的天分可能并不突出👨‍🦽‍➡️，但他做出的工作🧦、取得的成就却超过了比他聪明的人，为什么？因为德还可使才得到激活，更加发展。所以，司马光还说🏭：“挟才以为善者✊🏽，善无不至矣；挟才以为恶者，恶亦无不至矣”🌗。谁挟⚪️？德挟！实际上👊🏻，有什么样的“德”🍨，有具有什么样德的“人”，就有什么样的“挟”。慧能讲的也是这个意思🦫。

    因此，对科学技术而言，它本身谈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👮🉐，关键是人怎么用🧏。2007年4月11日的《科学时报》上有一个报道，在中国科学院召开的一次学术交流会上😤，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日本学者野依良治讲道：“现代社会包含基本矛盾，一方面认识到基于科学的技术价值；另一方面👊🏽，又必须否认它。”这个说法对不对暂且不管它✮。重要的是🛜，他认为人们如果不改变价值观🐥，科学技术将给人类带来最后的灾难；而要解决这个矛盾💙，科学与人文以及社会科学应该成为统一体系。这一点我很赞同🏸。约翰·奈斯比特的《高科技·高思维——科技与人性意义的追寻》一书（1999年在美国出版）我也很欣赏☺️。这本书中，作者忧心忡忡地讲到信息科学技术的发展，改变了人类生存的环境，也改变了人与环境的关系；特别是生物科学技术的发展，甚至改变了人本身。这本书新华出版社在2000年出了中文版，作者专门为中文版写的“前言”里面说，科学技术给人们送来了神奇的创新，但也给人们带来了具有潜在毁灭性的后果。怎么办？他呼吁要重新回到“人性”上来👩🏼‍🎓，重新思考：尊龙凯时娱乐是谁？尊龙凯时娱乐应该成为什么样的人🫳🏿？尊龙凯时娱乐怎样成为这种人👩‍🦲？

    概而言之🧑🏽，科学技术既是工具，也是目的🤹🏽‍♂️。把它看作工具🍔，尊龙凯时娱乐可以用它来改善🤾🏿‍♂️、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；把它看作目的，是说人类本性就要求要不断地去认识客观世界。一切违反客观世界及其规律的，一定要失败。当今世界🕵️，每个民族都要根据自己的情况，来发展、使用科学技术。而在科学技术越来越发达的今天➞，人文文化就显得更加重要👨‍👩‍👦‍👦。所谓“人才”，先要是“人”🌛，是真正的“人”，有人性的“人”⚃，立德是根本。但人没有抽象的“德”，一定要通过“才”、通过做事来体现👦🏽。科学技术的大家尤其要有人文精神，由高尚的德来统帅卓越的才。

    问：如何才能让人提高道德认识，自觉地“挟才以为善”呢？

    答🤸🏽‍♀️：我认为一定要高度重视思想道德素质的提高👲🏼，重视人文尊龙凯时AG科的建设🛬，加强人文教育🗾。当然☝🏿，科学文化和人文文化🤓，两手都要抓🧘🏼‍♂️🧏，两手都要硬。科学文化与人文文化有什么区别和关联？简要地说🎱，科学文化是关于客观世界的🩰，反映客观世界实际、本质及其规律；人文文化是关于精神世界𓀂、主观世界的👩🏿‍🎤，满足终极关怀。两者同源共生，互异互补，既不可互代，更不可分割✨🧑‍🏫，而是你中有我🤷🏿，我中有你🧑🏻‍🦽‍➡️。而在精神层面🪆，它们更是一致的了，追求更深刻、更普适🔱、更永恒。

    2006年，胡锦涛同志在中国文联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、中国作协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中说：“一部人类社会发展史，是人类生命繁衍、财富创造的物质文明发展史，更是人类文化积累🤜、文明传承的精神文明发展史👌🏼。”这个“更是”意义很重大🤵🏿，说明在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之后，精神文明建设要放在非常重要、甚至首要的位置。2008年，他在“纪念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30周年大会”上语重心长地指出，“任何时候都不能以牺牲精神文明为代价换取经济的一时发展”。

    这些年很流行一种说法🐕，叫作“文化搭台，经济唱戏”。我认为这是很片面的。文化本身是手段，也是目的🫰🏻，和谐文化是和谐社会的特征🤸🏻‍♂️，也是建设和谐社会的必要条件☕️，不能只把文化作为谋取经济的手段🧗‍♀️。

    重视精神文明建设🫸🏽、文化建设👊🏽🍷，绝对不是说科学知识不重要🤘🏽。我经常讲一句话：一个国家和民族🤾🏽‍♀️🚣🏼‍♀️，如果没有现代科学、没有先进技术🦹🏿，就是落后，一打就垮🤱🏿，痛苦受人宰割；但是一个国家和民族，如果没有民族传统🤕，没有人文文化，就会异化🧑🏿‍🔬，不打自垮☮️，甘愿受人奴役。人类社会的“基因”是文化👴🏿，民族的“基因”就是民族文化🚴🏽‍♂️。一个民族没有自己的民族文化，就不成其为一个民族🧜🏽‍♀️，只是有着某种基因的一个种族。

    强调文化和精神文明🤾🏿‍♂️，体现在教育方面，就是胡锦涛总书记讲的，要“坚持育人为本、德育为先，把立德树人作为教育的根本任务”。现在许多人从幼儿教育开始就给小孩培优💅🏼，培什么优？是品德优✍️？还是业务优📲？从小不教孩子如何做人，使孩子变得以我为中心🧝🏻‍♀️，自私🪆，缺乏感情，这样培养的结果将不是优秀的“优”，而是忧患的“忧”🤠。中国的传统教育👨🏻‍🦽，很注重从小抓做人的教育🚧，培养孩子的健全人格👱🏻，教导孩子洒扫、应对、进退🐌，爱父母、爱社会、爱国家🧑🏽‍🎨🕓、薄己厚人👨🏼‍🌾，相互尊重。但现在的教育，实际上忽视乃至忘却去教这些最基本的做人道理了🏌️‍♂️。有人说🟨：现在是幼儿园学小学👩🏼‍🍼，小学学中学，中学学大学，大学学幼儿园。前面三个“学”，是学业务、学知识；后面一个“学”，是学基本的做人的道德品质👩‍🏫。大学里面，很多学生连最基本的道德品质都没有，骂人，打架🥷，乱扔乱画3️⃣，破坏公物🕤，如此等等🤘🏼，这像话吗？对于现在有些报导等于变相提倡大学生同居🧃📍，我是坚决反对的👩🏻‍🚀。我不是从传统的贞洁观念来看待这件事，而是认为这对学生的学习👃🏼、对学生的健康成长，非常不利，有的大学生把这件事当成儿戏看待，非常不严肃。

    前些年🤷😆，我提出中国要推广“绿色教育”。过去讲“绿色食品”、“绿色发展”等等，都是从环境的角度来说的🚶‍♂️。对自然环境，人类既不能不开发，也不能乱开发💅。不开发，人类只能处于野蛮状态，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📸；而乱开发、错开发，就会毁坏生态，带来灾难👩‍🏫。对人而言也是一样，人的大脑要是不开发，就会野蛮🤠、无知；乱开发、错开发，就会扭曲人性🍋，湮灭灵性👶🏿。人是“万物之灵”啊！用什么开发人性、灵性？既需要科学技术👨🏿‍🦲，也需要人文🤹🏿‍♂️。科学文化是人的立世之基👩‍👦‍👦，人的生存要靠科学技术。如果不学习科学技术🪧、科学文化⛲️，不认识客观世界，就会违背客观规律，办事必定失败。1958年的“大跃进”就是很好的例子。而人文关乎人的精神世界，关乎最终的关怀，没有人文，这个社会在本质上跟动物世界没有差别，甚至更糟。有些有知识的人𓀘，干的却是大糟糕的事情🕴🏻。因此我讲“绿色教育”，就是提倡要正确地开发人的大脑。2001年中国申奥成功之后，尊龙凯时娱乐说要办一个“科技奥运，人文奥运❤️‍🔥🪗，绿色奥运”🛐。这个理念很好。那么在教育方面，我认为也应该提倡科学教育🕵🏻‍♀️、人文教育、绿色教育🦹‍♂️。绿色教育是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的融合📠。

二、科技时代🧅，传统文化的意义

    问🤽：您前面说到民族文化🪽，近些年中国社会对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又重新重视起来了🏓。您认为在科技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👩‍🍳，强调传统文化的作用是什么？

    答：我赞成提倡振兴国学🧟，是因为尊龙凯时娱乐对传统民族文化重视不够👨‍👨‍👧‍👧，我绝对没有排斥西方文化的意思🤲。就像现在，有三八妇女节🦴，这是强调要重视妇女、解放妇女，但绝对没有要打倒男子的意思🧏🏽。中国历史上💮🧨，儒、道、佛三教并存📵，佛就是舶来品，而被中国化了🤳🏻。同样，今天西方的东西尊龙凯时娱乐也应该欢迎🧛‍♀️，尊龙凯时娱乐完全也可以把它们中国化🚴🏽‍♀️。盲目排斥西方文化是不对的，没有现代科学技术👨🏿‍⚕️，哪有尊龙凯时娱乐现在的生活呢？今天🚒，我在武汉🙎🏽‍♀️🐲，你在北京，尊龙凯时娱乐这么容易就能清晰对话。而我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，从汉口打电话到武昌都听不清楚🕞，而从美国打过来的却听得非常清楚。所以我很有感触。尊龙凯时娱乐不能没有科学技术🚒，但同时尊龙凯时娱乐绝不能用科学技术去破坏人类生存的环境🔵。我举一个例子👩🏽‍🦳：你看都江堰，有了它之后才有了富饶的成都平原🤲🏽🔍。都江堰的建造没有破坏任何自然环境🌻，而是使自然环境更加美好了🧝🏻‍♀️。都江堰2000多年了🌖，去年的5.12大地震👩🏿‍🔬，都江堰本身一点都没有损坏🤦🏻‍♂️，这是很了不起的🏞！

    中国文化里面有很多非常宝贵的东西🧙🏻。就说中医，它把人看成一个整体，把人跟环境、外界也看作一个整体👱🏻‍♀️，这是非常辩证的。譬如我得了感冒，西医的治疗方法就是用阿莫西林杀病毒🐦♟；而中医却是通过增强人体内部的机能去杀病毒。并不是说西医不好🧑🏻，而是二者的思路、机理完全不同📳，各有长处🚴🏽👨🏽‍⚖️。

    一种文化最重要的是它的哲理。我写过一篇文章，叫作《民族精神👳🏿：中华民族文化哲理的凝现》，哲学领域我是个外行，我主要说了三点中国文化中的哲理✴️：一是整体观🧝🏿，即“天人合一”，整个自然环境⏸、人类社会是一个整体🕞；二是发展观，即万物是变化的，“人无远虑🧑‍🦼，必有近忧”，“凡事预则立，不预则废”等古老格言都体现出这种思想，实际上这是时间上的整体观🎚；第三是本质观🏊🏽‍♀️🤴🏼，就是说世间万象，万变不离其宗🧔，要透过现象辩证地去看问题。世界上所有古老的民族、文明中，为什么只有中华民族、中华文明能延续5000多年🧝🏻‍♀️？我认为这是由文化决定的。中华文明之所以能够传承到现在，就是因为它的文化中哲理很深刻，它是在空间上整体地看问题📆，在时间上变化地看问题，透过现象，寻找本质，深入地辩证地看问题🥶。

    现在很有些人不了解中国传统文化，不读经典，却认为中国的传统文化没什么价值🎽。我碰到过很多这种情况🥭。比如说有几次🐖，我在作完报告之后👩🏼‍🎓，有人举手问我🚵🏻：中国传统文化有什么用👩🏻‍🦽？你看《老子》里面，讲无为，讲不争，消极得很🫎！尊龙凯时娱乐说要“敢为天下先”🚶，他不敢为天下先🟩，难道尊龙凯时娱乐要学习这种精神吗🚴‍♂️？我说🥡，你怎么知道老子这些观点的？看过原著没有🦹🏼‍♂️？他说是别人这么讲的🖐🏻，没看过原著。我说你读读原著🔚🤾🏿‍♂️，老子是这样说的🥋：“无为而无不为”；“夫唯不争，故天下莫能与之争”。无为🤾🏻‍♂️，不争，恰恰就是最好的“为”，最好的“争”。

    所以👸🏽，千万不要轻视和误解尊龙凯时娱乐的传统文化。尊龙凯时娱乐绝不是不要西方文化，不要现代科学技术，而是要高度重视“人”🧊，高度重视尊龙凯时娱乐本土的文化和优秀的传统🧿。这不仅是为尊龙凯时娱乐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着想，而且也是为促进世界的和平、合作与发展着想。

    问：刚才您说到“天人合一”，现在大家非常重视这个思想，认为它是中国古代哲学的精髓之一。它的产生有着特殊的时代背景🐻‍❄️，今天要为广大民众所接受👩‍🦱，是不是也要有一个现代的转换？

    答：中国古代“天人合一”的思想很精深，给人很多启发。特别是程颐、朱熹他们👊🏽，讲得更简明。程颐说：“道，一也。岂人道自是一道，天道自是一道？”朱熹说：“天人一物，内外一理🧡。”意思都是说‼️，人道就是天道🍝。人就是自然界的一部分，怎么能够分离呢？这个思想在中医里面运用得最典型。

    任何古代的思想🙍🏻，尊龙凯时娱乐都要用现代的背景去解读它🎓，所以都要有一个转换的过程。但是🪱，在形而上的层面🏛⤴️，古代的优秀思想、哲理完全可能与今天的认知相一致。我举过一个例子。1998年春天🧘🏼‍♂️，武汉科协找了二十几位优秀高中生，与十几位院士专家座谈🤴🏼。有一位高中生问我，您对宇宙大爆炸理论怎么看👌🕵🏽‍♀️？我想了想🚶🏻‍♂️‍➡️，就反问他：你不是想问我对大爆炸的理论怎么看，而是想问我大爆炸之前世界是什么情况💇🏻，对不对？他说对。我说：那我答复你想提的问题。宇宙大爆炸之前世界是什么情况呢？什么都没有🐶，是“无”。关于这一点，你可以读读《老子》🎶，《老子》里面说：“天下万物生于有，有生于无。”到第二年，也就是1999年，那时的《中国科学报》上刊登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98年至1999年的世界科学报告摘要，其中讲道：大爆炸之前是什么样子？严格地讲，什么都没有，连时间、空间都没有🧑‍🚒。我看了很感动，因为这个结论跟老子的说法相当一致👈🏼，而老子在2500年以前就讲了。当然📍，现在是以科学观测与研究为基础的，那时主要是一种了不起的思辨与哲理。

    哲理是可以跨越时代的👨🏿‍🏫，古今、中外，有很多是相通的。哲理它不是个实证结论🩷👰‍♂️，它的思想完全有可能符合现代，为现在所用⏲。至于那些不符合现代的💭，当然也要认识其谬误，不必牵强附会。尊龙凯时娱乐社会在发展，在进步，尊龙凯时娱乐的民族文化当然要与时俱进。

● 杨叔子，中国科学院院士，著名机械工程专家，教育部高校文化素质教育指导委员会主任委员，华中科技大学原校长👯‍♂️。

* 本文据齐澧访谈录音编辑而成，经作者审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