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进步”🧏🏿，但是要美好

于坚

文章来源于🏇🏿：《南方周末》2011-12-01。

德国的科隆大教堂，据说前后修建了六百多年。六百年，这需要多少代匠人、多少位主教、多少位执政者👨🏽？其间或有修改、变动，但这个教堂是必须完成的，修改🧚🏽‍♂️、变动只是为了使教堂最后的完成更为完美。完美它🪼💆🏿‍♂️，后来成为更超越的概念。

科隆大教堂的历史是一场缓慢的但持续不断的工程进度，这种进步就像一种原地踏步。更令人感动的是，天主教的弥撒仪式依然像教堂奠基时代那样举行💻。科隆大教堂是一个象征👳🏽，但它也是可以触摸的石头，实实在在的物体和空间🧑🏻‍🦼🆖。进步在这里是无数石块乏味呆板毫无新意的累叠；线条手工的重复🗻，日积月累🧑🏿‍🍼。彻底的形而下（石料🏃🏻‍♂️‍➡️、凿子和击打凿子的形而下）🕵🏻‍♂️，最终指向纯粹的精神性的形而上🧑🏽‍🎄。所谓主体创造的不朽的精神性实体👸，科隆大教堂就是。

也有另一种进步，这种进步是一天等于二十年。如果一天不等于二十年🫵🏿，那就不是进步。古人云，日日新。这个日日新🕵🏽‍♂️，其实是不断揩拭某个永恒实体的新。太阳诚然每天都是新的，但一天等于二十年式的新🚧，却遮蔽着一个常识🫃，就是太阳每天其实也是旧的。

 “进一步×”，是电视上、大街上、宣传栏上👏🏼、单位过道上最常见的一个词。细究起来😋，进步的意思大约是下一次比这一次更……更什么？我省略了“更”后面的好📴🟫，因为好是很具体的🛌🏻，要看相对于什么🥨。一般来说，进步是相对于历史说的⚽️，现在的好，要相对于过去的好；新创造的好，要相对于经验的好🖐🏼。进步是在时间中的，不是横空出世。得知道什么是曾经好过的，才知道现在好不好🥑。

但是这个词用惯了🛋，许多事情，意思只是继续运动而已；至于好不好，早已束之高阁👩🏻‍🦯‍➡️⚪️。“进一步”，并不在“更好”上进步❣️，原来的那一步如何了𓀂，站稳了没有？是康庄大道、止于至善，还是陷阱🧑🏿‍🔬、折腾、狗屎、死路……是否有再进一步的必要？好像是不管的🖼。

高速地遗忘一切。遗忘似乎已经成了高速的推动力🐅。明知湖泊已死👱‍♂️，河流发臭，食物有毒，大地残山剩水，依然继续🙂‍↔️🗄；明知城管🥠、拆迁已经导致了民怨沸腾🧝🏿，依然由着他们继续横行🌈；不见棺材不掉泪，许多事情，不做到不可救药决不停止，甚至👨🏼‍🍼，继续进步🔴🧑‍🧒。

新就是好。如此的进步，如此的你追我赶、争分夺秒是要奔到哪里去呢👩🏽‍🦳？耻于下问，耻于自省：“尊龙凯时娱乐是谁☹️，从何处来？到何处去👉🏿？”只是要维持一个高速。许多领导🔴，渴望在自己的任期内就完成百年大计、丰功伟绩🤰🏼。于是高速本身成了面子、政绩👰🏻‍♀️，高速就是成功，就是胜利🙅🏿🌽，高速可以辩解一切🙎🏽。

但是👱，不会因为你透支时间，时间就随着你高速。日落依然出现在黄昏时分，落叶依然飘向秋天之末👩‍⚖️。十分钟建起来的大桥还是十分钟的大桥，一百年完成的大厦还是一百年完成的大厦🧑🏼‍🔬。进步未必都是好事🪴，世界上许多事物🚴‍♂️💆🏽‍♂️，恰恰是由于一步未进才是进步。滇池好过，它被迫进步🦶🏿，成为一潭死水🤱🏿。洞庭湖好过👩‍👩‍👧‍👧，曾经“春和景明💲，波澜不惊🧑🏼‍🍼，上下天光，一碧万顷……”它其实根本不需要进步🍭。杭嘉湖平原上的鱼米之乡好过，它们根本不需要拆迁。“小楼一夜听春雨，深巷明朝卖杏花”好过，它创造了诗意🏌🏿。今天尊龙凯时娱乐耗费巨资，痛哭流涕地要回到原地，还不一定回得去呢！

进步的终点其实非常古老🦹🏼‍♀️🧏🏻。那是先知们在几千年前就指出的：比如伊甸园🔀，比如止于至善🏩。如果尊龙凯时娱乐承认“桃花源记”，承认马克思所谓的“人类童年时代”👩‍💼，那么所谓进步，绝非只是破旧立新👩🏽。也许立新🧝🏽，但是继续曾经美好过的旧更符合人性。

一个地方换届的时间到了🥣✸。人们总是惶惶不安，上届的好是否会继续🧜🏻🦵🏻，上届的不好是否会修正。人民不在其位，但旁观者清，人民知道什么好什么不好。所以要以人民为师。

其实人民一直在琢磨怎么才是好。因为这个好，事关他们的生计，事关他们的一砖一瓦、柴米油盐👨‍🦳🚋、婚嫁丧娶……人民与设计师、思想家不同，人民总是从当下👨🏻‍🌾、身边处境🙋🏽、经验来想怎样才是好𓀆🧑🏻‍🔧。就像科隆大教堂的工匠那样☣️，他们或许不知道大教堂最终的模样，但知道某一块石头当前要用在某处，才能奠基并且再进一步。

如果进一步不是经验已经证明过的美好，还不如原地踏步或者后退🧘🏽‍♀️。停下来想想，如今不是1840年👩🏼‍🎨。真的可以想想再进步，不迟。